从没想过会在短短三个月内参加两场葬礼。
很错愕。星期六还在医院探望他的姑丈公,在星期二一大早还没清醒时,就听到爸爸对妈咪说他去世了。
生命多么无常。
爱吃美食,肥猪脚虽然不健康,可就是爱吃。老来病痛缠身,进出医院好几次。可是呀,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如果连自己爱吃的东西都诸多限制,有意思吗?又可是呀,不说完全不吃那些好吃但不健康的美食,是不是只要稍微节制一点,吃得再健康一点,就有可能活得更久一些?抑或一切的一切都是缘、都是命?
不时不时会在想,命运是什么?缘分是什么?说命运天注定,又说人定胜天,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否当我觉得命运是掌握在我的手中而做出种种决定时,其实这种性格,那当下的决定,其实也已经是注定好的?
又我们说成为朋友、成为爱人、成为家人都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另又说,幸福是自己追求的,那其实当决定要追求自己所定义的幸福时,是否其实也是已注定的缘分?
好吧其实是同样的疑问,只是这关系恐怕我永远都厘不清。
没人知道姑丈公离开时是安心的还是痛苦的,我们更愿意相信他是安心地离开,然后用各种说法说服自己,是的,他真的是安心离开的。也说当弟弟叔叔回来见他父亲最后一眼后,姑丈公的脸色变得比较好看,不像之前那么暗沉。世上很多东西很玄,科学无法解释,我们统称为迷信。但是呀,科学很有用没错,可它什么时候变成万能的了?人类的科学在茫茫宇宙中恐怕还是属于落后阶段的,连人本身大脑的奥秘都还没办法解开,你凭什么斩钉截铁地说科学无法解释的是为不存在?是为迷信?是为荒谬?所以我宁可信其有,心里也更愿意相信真的有。
姑丈公的葬礼托居士林佛教新村负责,我们穿着白衣深色裤子,跪拜、上香、献花圈、绕棺诵经等等,表示我们对逝者的尊敬,并希望他能早登极乐,无苦无痛。葬礼采取火化仪式,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着这种火化仪式的进行。遗体原本安放在棺木大小的类似钢铁冰柜里保存,让亲戚朋友瞻仰遗容,之后要进行仪式时才将之转移到棺木中,以黄白菊花覆盖,留下脸庞露在外头,看这花花世界最后一眼。盖棺时,他们说,要转过身不要看,避免被‘冲’到生病,所以我们转过身。他们说,盖棺时不要哭,不要让逝者对这世间放不下、舍不得。然后将棺木移到要进行火化的地方,诵经过后,跪在棺木两旁,跟着诵经团一起念佛号,希望逝者借着声声佛号得以安心乘着菩萨的莲花到达西方极乐世界。
他们说不该哭,不该让他留恋人世,但看着火化炉口的两道门打开,看着棺木被机器推入火化炉,看着那两道永远隔开姑丈公与人世的炉门关上,您让人如何冷静不泪洒当场。我与姑丈公的感情其实也就是长辈与晚辈,也不常见面,尚且如此,何况是与他相熟要好的长辈们、与他生活在一起的家人们。所以,虽然知道不该哭,还是哭了,而其实想想,要求被留在世上的亲人们不哭,谁说不是一种残忍。
哭跟感冒一样,是会传染的,所以后来深呼吸勉强忍住不哭开口念佛号,看到玲玲姑姑、看到姑婆、看到阿嬤的眼泪,脸上的肌肉又忍不住抖动,眼眶又关不住眼泪。你说,女儿看着从小照顾自己的爸爸被推进火化炉的感觉怎么忍住?你说,妻子看着一起走过那么多年的丈夫被推进火化炉的感觉怎么忍住?你说,兄弟姐妹朋友看着一起成长一起把酒言欢的那个人被推进火化炉的感觉怎么忍住?我们是俗人,我们尚有七情六欲,所以啊所以,忍不了呀。
一直都知道人到头来都会死。小时候曾经在椰园里乱跑乱跳,然后一颗椰子‘嘣’地一声掉在我前面,当时只是吓了一跳,事后回想才心有余悸:如果当时我跑快了一步,或是椰子慢了一秒掉下来,恐怕我就已经不在了。要知道被椰子砸到可是比被榴莲砸到更危险呢,椰子那么硬,椰树那么高。心有余悸,因为我怕死。只是因为知道人终有一死,所以不忌讳谈论死亡。而这三个月来,这么突然的两个亲人的离开,让我更体悟到生命的无常,没人预料得到,更谈何预防。读过一句西藏谚语,大意是说,我们永远不知道我们会先看到明天还是下一世。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没人能保证明天的此刻谁在干什么,他是否还在。
今天,听着火化炉启动的声音,从那小窗口看着炉里的火光,心里响起了一句话:尘归尘,土归土,是非成败转头空。我们在追求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们是否更应该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在不违背自己良心的前提下。不一定活得精彩,可以平淡如水,但凡是自己想要的生活,自己快乐,自己心里平静就好。
用说的总是很简单。现实的生活总是很多责任,很多束缚,很多条件,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又是否其实生活中的压力只是自己给自己加在肩上的,从来没有人要求,只是我们总是迷失在竞争激烈的水泥森林里,时时担心落后人家半步?是否我们太在意他人的眼光,太胆小而不敢特立独行,摆脱社会人人竞相挤入的队伍,踏上自己的人生旅程?我们不敢冒险,曾经有的大胆想法,恐怕也被生活逐渐磨掉棱角,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掩埋在心里某个找不到的角落里。
我怕死,可我会不会更怕在死之前,后悔没做过曾经那么想做的一件事?那一件事,也许只需要一点冲动,一点冒险,需要舍弃一些东西。会不会在死之前,我生命中的片段在脑海中重播时,我会后悔,当时没有舍弃那些以为不能舍弃的,放弃曾经那么炽热得让人热血沸腾的心愿。所以,我是不是该在还没有机会让自己后悔之前,稍微改变自己一直想太多并太理智的习惯,有时候也遵从我的心的选择,而不是我的脑的选择?
生命本来就是一场冒险,我是否应该更勇敢一点?我希望我更勇敢一点,我应该可以更勇敢一点。
一直知道人终究会死,所以以为自己看得开。其实只是他人的死可以看得开。外公去世时,我就知道,我口口声声说要笑红尘,恐怕我永远都笑不了红尘。亲人跟亲人之间,我们的记忆那么深,我们的牵绊那么深,你们不是我生命的过客,而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要怎么才能看开才能释怀。所以再不敢去想,自己可以看开什么,不敢再单凭想像地自以为是。
佛教中,修行的目的很多时候是要脱离六道轮回,登入极乐,可我很多时候在想,真有来世,我愿意再成为你们的家人,你们的朋友。我这样想,是否不孝不仁?好像也要把大家都继续拉入轮回似的。可就如张小娴写过一样:轮回是苦,却也是幸福啊!因为还可以再见到上辈子深深爱着的人。想想而已,生命总是有它自己的轨迹,大家的都不会相同,不是谁左右得了的。下一世,我是否还会遇到谁,我是否还是人抑或其他什么,没人知道,也许还需看我这一世的造化;也许很多现在很亲密的人,下一世也不会再见面,抑或在喝了孟婆汤后,见了面却不相识。所以看开或看不开,也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跟大家一起把这一生过完,然后在谁完成了今世的任务必须离开时,活着的人有着珍贵的回忆,足够缅怀一生。
杂七杂八说了许多,最后结束于在佛教新村姑丈公灵堂内墙上读到的《金刚经》里的<六如偈>吧,当时读到时稍有感触,不写下来又要忘记了。
一切有为法,
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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